星期一, 12月 26, 2005

書房裡的單車

菠蘿輋路到了南山村以後,便只剩下一條細小的村落,名叫隔坑墩村。村子座落在路的右方,進口處都是濃密幽閉的樹林,很容易便走過了頭。其實整條車道,大部份都是由水務署修建的引水道築成,過了隔坑墩村後,還綿延二公里左右,直到木棉山的深谷處才到盡頭。在車道的最高處,可以左轉進入山徑,再走二公里直趨黃竹洋,平時步行往返看雲看鳥,約需三個多小時,購罝了越野單車以後,原以為可以省點時間,事實又不盡然,大抵是風景秀美,鳥影鳥蹤總是多采多姿吧!

我倒奇怪以阿黃一百七十磅的重量,轉上那條二百公尺長的上坡路後,他還可以不徐不疾,作蝸牛式前進,我就早已下了車和他保持差不多相同的速度前進,而且一樣地是上氣不接下氣。起碼我也證實了一件事情,推車和踏車上坡,著力點看似不同,但一樣是令人氣喘如牛。

我們其實是想了半天,才決定存放單車的問題。阿黃索性就放在正門屋旁前,然後套上防水布和單車鎖了事。我倒是婆媽得可以,老要放在天台的書房裡。這樣一來每次出發,我都要大費週張地將車子搬移下來。阿黃當然說這不夠爽,老要顧這顧那,不像他那麼乾脆。只要心血來潮,就可以輕鬆上路。這我同意,況且每次踏車回來,總要將車子清洗一番;抹乾才可以移進書房,真的是自找苦吃,吃飽飯沒事做!

天台書房用活動組合屋撘建而成,大約二百平方呎。房子雖小卻也覺適意,人關在裡面看書便自成一天地。書桌靠近玻璃敞門,天朗氣清的日子,我喜歡敞開門坐著看書,或者整理一些模糊的思緒。偶然抬頭,便可以看見木棉山頂上的山火瞭望站。許多朋友或新來的鄰居都以為它是電波發射塔之類的東西,每次我都冷冷地說:「那是山火瞭望塔。」帶著不屑的神氣,彷彿只有我才知道那分別在那裡。

求學時曾忽發奇願,要做一個孤絕的山火瞭望員,這便可以終日無所事事,坐在高高的塔上,讓四邊更無際的林海圍著,看風、看雲、看飄鳥。上天厚我,現在居然還有一個像樣的山火瞭望塔遙對著我的書桌,以解我年少輕狂的幻想。

單車移進來以後,我順便悉數清理了一些舊存的雜誌和報紙。藍色鋼架的車身便靠在海明威和赫曼.赫塞身旁。車頭是正對著胡適的「白話文學史」和沈從文的「月下小景」。楊牧一字排開在上方。高一的時候,他參加了救國團辦的一次單車環島旅行。上了公路以後,有同學沖昏了腦,放開雙手,結果連人帶車掉落了山崖,但居然命大和車子一塊掛在崖壁的樹上。教官卻又居然要他先把單車綁好拉上來,再放繩子救他。楊牧想大人聰明,不然誰人下去救單車呢?

我大致推斷他們踏的應該是公路車,重量大概二十多磅吧!我們的越野爬山車一般都重達三十多磅,如果不幸有此一劫,難道叫拖車來拉嗎?

翻車的確是必然發生的事情,只欠早晚。阿黃還為此購置了值四百多元的安全頭盔。三尖八角似的頭盔和他渾圓的身軀構成有趣的對比。有次發覺他的頭盔赫然有撞擊裂痕,連忙追問緣由。直至現在每次提起他總是顧左右言它,支吾以對,大抵是老貓燒鬚,情何以堪!相信事情的真相我們此生永不能知道了。

阿黃每次上到高處便頭也不回地絕塵而去,自己總有點不是滋味,老是覺得拖慢了大家的節奏。但通常過不了多久,轉了兩個小彎後,便又看見他在前面比較空闊的路面上打轉,依然是腳不落地。那便像是多年未見的朋友久別重逢,他總會未待你來到身旁,便隔著老遠問你還可以嗎?我總會大力點頭(這已經是我最後可以運用的肌肉力量)好讓他安心上路。他說只要我應付好了黃竹洋的路段,便能夠遠征其它地方,例如鹿頸至三涌一段,那景緻保證你讚不絕口。看著他那副認真的夢想,我只能想起木棉山上的山火瞭望塔,都是一樣地遙遠,但又好像那麼真實親切。

日子久了,其他人看著我倆在菠蘿輋一帶的「飛馳」英姿,心癢難平的自然大不乏人。Raymond和Kelvin接連加入,便組成現在的單車四人組。每次從村子出發,都是浩浩蕩蕩的,首尾呼應,真的是威儀鼎盛,到轉上了那段二百公尺的上坡路,隊伍又早已潰不成軍,連綿千里了。我倒享受這「落後的優勢」;看著同伴在前面奮力前進,容易保持高昂的戰意。有次忽然狀態奇勇,也不知那來的神力,竟然超前阿黃和Raymond,正當興高采烈眾人也歡呼喝采時,忽然看見前路漫漫,兩旁的樹林森然木納,方又明白領先車手的孤獨和落拓是一樣地難耐,「千山鳥飛盡,萬徑人蹤滅,孤舟簑笠翁,獨釣寒江雪。」。想也是此等境況吧!

事情有時看來就是這樣的奇怪,Raymond和Kelvin都各自擁有勁力十足的越野四驅車,要到郊野遊玩,大可以安坐駕駛座裡,馳騁四方。何苦要像我們一樣,踏得滿身汗臭兼死去活來似的。這事想來簡單易明,踏車的樂趣,不在風景秀美,也不在強身健體,是因為路沒有盡頭。

我曾粗略統計,在菠蘿輋一帶騎車的,還有四至五名外籍車手,但看他們那全副裝備和名廠車架,不是「巨人」、「得跡」,就是「加路來」。想起單車也大抵可能是咱們中國古代一大發明便覺汗顏,就希望早晚有人為國爭光,生產一些設計精良的車子,當然又要價錢相宜的,好讓我們不用挾洋自重。

半年下來,我們好歹也征服了西貢一帶的地方;黃石碼頭往北潭涌的那段開闊的上坡路,比黃竹洋的迂迥曲折自又不同風貌,感覺當然只有一個;人既然發明了單車,便自會有上坡路等著你,正如上帝創造了阿當和夏娃,便總有一條蛇來誘惑你,至於汗流浹背,腰酸背痛都是一個樣子。當然也有令人稱心舒暢的路段,那就是榕樹澳至深涌一段,端的是山明水秀,美得令人心醉,尤其是路旁那店手製的山水豆漿,每次經過總要停下喝上兩三杯,好像每次行程就是為了這份美食。

車友間輾轉相傳,西貢釣魚翁山才是一切嚴肅的爬山車手必須的歷驗車道。阿黃曾經獨自闖關,結果如何也不甚了了,但聽他那繪聲繪影的形容,說他如何將屁股移至尾輪上,胸口也差不多緊貼在坐椅上,卻仍然阻不了車子向下俯衝的速度,但見身旁的黃毛小子已經輪不著地,呼嘯而落,便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看來還是安份守己,做一個不太「嚴肅」的單車手算吧!

車子放在書房,通常是背著它坐在書桌前看書,夜深人靜時,便總覺得它老是在呢喃自語,也許是向我的呼喚吧!「看甚麼勞什子的書,看明天又是一地的陽光,滿山春色,綠樹青蔥,不如早點上床,明天踏車去吧!」。玩物,總有一點喪志的悲情,才能有點體驗,我既然將車子放在書房,想他們都能互相認識了解,就算要怪罪下來,知我罪我都不用計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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