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二, 3月 11, 2008

帝國紅茶

好了!請容我說一句看似大逆不道、政治不正確的說話:「我實在受夠了港式奶茶,請還我英式的傳統紅茶!」
不知打從那時起,港風竟然吹倒英風,英式奶茶全線在香港的大小餐廳淡出,港式奶茶,或者應該說茶餐廳式的奶茶盡佔上風。
我那次走進麥當勞,叫了一份魚柳飽餐,侍應二話不說,便遞上一杯沒有茶包的奶茶,我滿臉狐疑,待坐好打開杯蓋一嗅,可惡竟是茶餐廳的奶茶。我連忙走回櫃位向侍應查問,對方堆滿笑容答曰:「呢個係最新推出的叫香濃奶茶。」我帶著睥睨的眼神問:「那原本的立頓呢?」「哦!你話茶包奶茶嗎?」
嗚呼!天佑英皇。明明是傳統正宗、溫文典雅盡顯大英帝國風華的英式紅茶竟就此淪為「茶包奶茶」。士可殺、不可辱,我憋著一肚子的怒氣,微笑著說:「唔該!我想要換番『茶包奶茶』。」簡直是不忍卒讀,還要喧之於口。
小時候住在牛頭角上,父親是海員,在遠洋輪船上任職大廚,一年只回來兩三次,小住二三星期便又回到海上工作。想那時船長大副等高級水手都是英國人,父親便承襲了他們的優閒傳統,回到家裡不改其習,每天下午四時,總會預備好一些糕點,麵包多士等和一套餐具齊全的英式紅茶。
父親喜用立頓茶葉,太古方糖和三花牌淡奶。他首先將鐵製的茶隔置於杯口,然後再徐徐注入溫熱的茶水。我喜歡看著散落在茶隔上的片片茶葉,接著父親將茶隔瀝乾,再倒入少許淡奶。雪白迷茫的淡奶在褐色的茶水裡旋轉溶化,茶色慢慢轉淡,化為一絲絲幽泫的香氣。
牛頭角上已於零五年年中全被拆卸重建,父親亦早已退休,閒賦在家。老人家卻於年前中風,康復後雖不良於行,但亦不改其趣。都說殖民地的統治者德澤化民、春風化雨。父親雖大半生漂泊海上,倒也承襲了優雅的殖民地遺風。
我敢請問各位一句,你們這班自問政治正確、患上民族幼稚病的香港人,鎮日大聲疾呼,說要發揚香港文化、香港精神,打造大珠三角經濟一體化時,你們會否在家裡弄一壼港式茶餐廳奶茶嗎?你會拿著那滾燙的鐵器罐子,冒著熱氣刺眼、手指燙傷的危險,將茶水注入那不堪入目的「絲襪」袋裡嗎?然後這個場景換了在人聲嘈雜、口痰橫飛、煙霧彌漫,無論地階和椅桌都積了一層滑不溜手的油脂,你會有心情在此打發一個悠閑寫意的下午茶時光嗎?
文化從來都以承傳一民族最優良精妙的一面,以污穢的茶餐廳自詡為港式飲食文化大業,更以平庸無趣、快餐式消費的茶餐廳奶茶作為香江特式美食,經濟學上有劣幣驅逐良幣一說,想不到英式奶茶也遇上同一命運,淪為「茶包奶茶」。
無庸置疑,九七之後,英人撒走,香港成為特別行政區是英式奶茶敗走的遠因。近因是沙士一役以後,港人為了吸引遊人重回香港,振興本土經濟,重新發掘本土的街頭特式文化,以彰顯百多年來中西交雜的文化異色,才發覺差堪可以大喧特宣的,就只有港式茶餐廳裡的奶茶。可憐這醜小鴨忽然躍登發揚香港文化的重任,但又未曾真正變身進化便被人簇擁著走上天鵝的舞台,可以見人的,就只有屁股上那不時擦拭的羽毛。
年前曾往澳洲愛麗斯泉參加一個生態保護的工作營,要在鳥不生蛋的沙漠裡搭營工作兩星期。拔營回程那天沙漠裡下起大雨,我在午後六時左右帶著兩星期未曾洗刷的軀體和滿身的泥濘回到愛麗斯泉的酒店,清洗乾淨後連忙走到鎮上唯一未曾關門的餐館,叫了一份晚餐,侍應端上來的還有放著立頓茶包的茶具。禮失求諸野,想不到在這化外之地我終於不用特別提點便喝到正宗的英式奶茶。
我當下眼裡泛著淚光,決心回港後不再委屈自己非英式奶茶不喝。你們這些庸俗的香港人儘管擠進那些霉臭油膩的茶餐廳裡算了,我自有一幽香清明的精神天地,雖日不落大國風華不再、雖大英聯邦早已分崩離析、雖去殖民在全球漸成主流,但對不起!正如剛逝世的巴勒斯坦良心薩義德所說:「沒有一個種族能壟斷美、智能、力量,在勝利的聚會中,每個種族都有一席之地。」這一回合,當是英式奶茶勝。
我的英式奶茶之戀,就像阿Q頭上的辮子,如果剪掉了,會鬧出人命的。
○六年三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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